“3500块!李峰,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想去?”妻子的声音尖锐得像针,“你知不知道玥玥下学期的学费还差多少?”
我攥着手机,底气不足地辩解:“慧,就这一次……二十五年了,我不能不去,那是我过命的兄弟。”
我最终还是咬着牙交了钱,却因儿子那场要命的39度高烧,我没去成。
我本以为自己错过的只是一场酒局,失去的只是一点面子,直到第二天清晨,两名警察敲开我的家门,神情肃穆地告诉我:
“昨夜,你的8位战友,出事了。”

01
我叫李峰,今年四十五岁。
退伍二十多年,岁月这把杀猪刀没在我脸上留下太多痕迹,却把我的脊梁骨压得有些弯了。
年轻时在部队里练就的一身肌肉,如今已化作一圈结实的肚腩,包裹着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中年男人。
我在我们这个三线小城市的城郊结合部,开了一家的五金店。说是店,其实就是个大点的铁皮棚子,夏天像蒸笼,冬天像冰窖。每天的营业额,多的时候能有三五百,少的时候,甚至不够给老婆孩子买菜。
妻子林慧在一家私营小厂当会计,一个月三千出头,加上我这边的收入,全家一个月撑死也就七八千。但这七八千,要还房贷,要应付人情往来,还要负担我女儿李玥的私立初中学费。
李玥是我和林慧的骄傲,成绩在年级里名列前茅。
为了不耽误她,我们勒紧裤腰带,把她送进了市里最好的私立初中,一学期学费加生活费,就要一万多。
“李峰!你又在看你那个破群!”
林慧的声音像一根针,精准地刺破了我片刻的宁静。
我赶紧熄掉手机屏幕,那是一个沉寂了许久的微信群,群名叫“雄赳赳气昂昂”,里面加上我,一共九个人。
“兄弟们!二十五年了!整整二十五年了啊!”
发言的是赵雷,我们当年的班长。退伍后,他抓住了时代风口,做工程项目发了家,是我们这群人里混得最好的,群里的备注都带着“赵总”的头衔。
“我提议,下周末,在市里的‘山水居’,咱们九个兄弟,好好聚一次!不醉不归!”
“山水居”这个名字一出来,群里立刻沸腾了。那地方我只在本地的美食公众号上见过,是一家藏在郊区山里的高端私人会所,据说不对外开放,只接待会员,人均消费高得吓人。
“好啊!班长威武!”
“终于能见到兄弟们了!”
“我带两瓶好酒过去!”
看着一条条弹出的消息,我仿佛能透过屏幕,看到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,他们笑得那么开怀,那么无所顾忌。
我的心也跟着火热起来,手指悬在输入框上,却迟迟不敢打下一个“好”字。
我怕的不是别的,是钱。
“兄弟们,这次聚会,咱们不搞谁请客那一套,没意思。咱们AA,显得到位,显得咱们情分纯粹。我问过了,‘山水居’那边吃喝玩乐一条龙,两天一夜,每人3500块。钱,大家直接转给我,我来统一安排。”
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日历,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个日期,旁边写着“玥玥学费”。距离开学只剩不到一个月了,我们手头的存款,加上这个月还没发的工资,刚够凑齐那一万多的学费。
3500,对我来说,不是一顿饭钱,是我女儿一个多月的生活费,是我五金店一个星期的流水,是我和林慧省吃俭用两个月的成果。
“3500?!”林慧的声音拔高了八度,她一把抢过我的手机,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数字,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,“李峰,你是不是疯了?你还真想去啊?”
“咱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?玥玥的学”费还没着落,你倒好,花3500去吃一顿饭?你的战友情谊是金子做的吗?”她的声音尖锐而刻薄,每一个字都像钉子,钉进我的自尊心。
“人家赵总有钱,人家不在乎。你去干嘛?去衬托人家多成功?还是去让你那些战友看看,你现在混得多窝囊?”
群里的消息还在不断刷新。
“钱已转。”
“班长收到。”
“我也转了,期待!”
八个头像,除了我,已经有七个亮起了“已收款”的提示。
只剩下我,和另一个叫陈默的战友。陈默是农村出来的,听说家里条件一直不好。我心想,他大概也和我一样,在为这35-00块钱犯难。
可没过十分钟,陈默的转账截图也发了出来,还附带了一句:“砸锅卖铁也得去!这可是二十五年的约!@李峰,就差你了啊,快点!”
02
按下“确认支付”的那一刻,我的心跳得飞快。
林慧看到我的操作,整个人都呆住了。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,嘴唇翕动了几下,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是眼圈一红,转身进了卧室,“砰”的一声甩上了门。
整个晚上,我和林慧都没有再说一句话。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,翻来覆去,怎么也睡不着。
我忘不了“老狗”。
老狗大名叫周浩,因为跑步的时候总喜欢伸着舌头像狗一样喘气,所以得了这个外号。他是我在新兵连睡上下铺的兄弟,也是这次聚会里,除了班长赵雷,我最想见的人。
退伍后的第三年,我母亲突发脑溢血,住进了县医院。医生说情况很严重,建议我们转到市里的大医院,但床位紧张,根本排不上号。
我蹲在医院走廊里,看着病危通知书,感觉天都要塌了。
绝望之际,我想到了老狗。我记得他退伍后好像去了市卫生系统工作,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,给他打了个电话。
那时候手机还不普及,我是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打的公共电话。
电话接通后,我语无伦次地把情况说了一遍。老狗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,只说了一句:“峰子,别慌,等我。”
第二天一大早,一辆救护车就停在了县医院门口。老狗穿着一身白大褂,风尘仆仆地从车上跳下来,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,眼睛熬得通红,他说:“车和专家我都联系好了,赶紧,把阿姨抬上车!”
那一刻,我一个七尺男儿,眼泪当场就下来了。
后来母亲手术成功,慢慢康复。我去还他钱,他死活不要,一拳捶在我胸口,说:“李峰,你他妈瞧不起谁呢?咱们是一个被窝里睡出来的兄弟!当年要不是你背我下山,我这条腿早就废了!这点事算个屁!”
从那以后,我们成了真正的生死之交。这种情谊,是用命换来的,是刻在骨子里的,一辈子都忘不了。
退伍后,大家各奔东西,为了生活疲于奔命,联系渐渐少了。但这份情,始终埋在我心里最深的地方。
所以,当林慧指责我为了“一顿饭”花掉3500时,她不懂,这对我来说,根本不是一顿饭。
我拿出手机,点开我和老狗的私聊窗口,发了一句:“狗子,周六见。”
很快,他回了过来,只有一个字:“好。”
钱没了可以再赚,但有些东西,一旦错过了,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第二天早上,我特意起了个大早,熬了小米粥,煎了鸡蛋。林慧起床后,看到桌上的早餐,愣了一下,但脸色依旧不好看。
我把一张银行卡推到她面前,轻声说:“慧,这是店里最后一点本钱,还有五千。你先拿着,给玥玥交学费的事,我再去想办法。”
林慧看着我。她叹了口气,把卡推了回来:“算了,卡你留着吧,店里还要进货。我去找我姐借一点,应该够了。”
她顿了顿,又说:“李峰,我不是不让你去。我知道你重情义,但你也要看看我们这个家。你去见战友,穿得体面点,别让人家看扁了。”
我的鼻子一酸,差点掉下泪来。
这就是我的妻子,嘴硬心软,一边骂我窝囊,一边又在背后默默地为我撑起这个家。
我用力地点了点头:“嗯,我知道。”

03
聚会定在周六。
周五晚上,我提前关了店门,回到家,找出自己最好的一件夹克,熨了又熨,皮鞋也擦得锃亮。
林慧看着我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,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,但嘴角却藏着一丝笑意。
晚饭时,气氛难得的融洽。女儿玥玥知道我周末要去见“英雄叔叔”们,兴奋地缠着我讲部队里的故事。
我喝了点酒,话也多了起来,讲我们怎么在泥潭里练倒功,怎么在半夜搞紧急集合,玥玥听得眼睛闪闪发光,充满了崇拜。
“爸爸,你真厉害!”
晚上十点多,我们正准备睡觉,玥玥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她压抑的哭声。我和林慧冲进去一看,只见孩子满脸通红,蜷缩在被子里,浑身发抖。
林慧赶紧拿出体温计,一量,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——39.2度!
“快!去医院!”
我们俩彻底慌了神,手忙脚乱地给玥玥穿好衣服,抱着她就往楼下冲。深夜的城市格外寂静,我的车开得飞快,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。
到了医院儿科急诊,到处都是焦急的家长和哭闹的孩子。
我们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,才见到医生。验血、检查,一番折腾下来,已经是午夜时分。诊断结果是急性病毒性感冒,需要输液。
冰冷的药液顺着输液管,一滴一滴地流进玥玥小小的身体里。她躺在病床上,烧得迷迷糊糊,嘴里不停地喊着“妈妈”。林慧坐在床边,握着女儿的手,眼泪无声地往下掉。
我站在一旁,看着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,一个病弱,一个憔悴,心里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心疼。那一刻,什么战友聚会,什么二十五年的情谊,都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。我只想我的女儿能快点好起来。
我和林慧彻夜未眠,轮流用温水给玥玥擦拭身体,帮她物理降温。
天快亮的时候,玥玥的体温总算降到了38度以下,人也清醒了一些。她虚弱地睁开眼,看着我们,小声说:“爸爸,妈妈,我是不是生病了?”
林慧的眼泪又涌了出来,她抱着女儿,哽咽着说:“没事了,宝贝,睡一觉就好了。”
早上六点,我手机的闹钟响了。那是我特意为赶去参加聚会设置的。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我手忙脚乱地关掉闹钟,抬头正好对上林慧布满红血丝的眼睛。
“李峰,”她开口了,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你看看乐乐,再看看我。今天,你哪儿都不能去。”
我当然知道我不能去。作为丈夫,作为父亲,在家人最需要我的时候,我不可能离开。这是我的责任,是我的本能。
我拿出手机,点开那个群。群里已经很热闹了,大家都在讨论几点出发,路上堵不堵车。
我犹豫了很久,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又悬,最终还是艰难地打出了一行字。
“兄弟们,实在对不住了。我儿子昨晚突发高烧,折腾了一夜,现在还在医院。这次聚会,我……去不成了。那3500块钱,就当是我请大家喝酒了。祝兄弟们玩得开心,替我多喝几杯。”
消息发出去后,群里沉默了几秒钟,然后立刻被大家的回复淹没了。
赵雷第一个回复:“峰子,说这叫什么话!钱我等下就退给你。孩子要紧,你好好照顾孩子,兄弟们都能理解!”
老狗也发来语音,语气里满是关切:“峰子,孩子怎么样了?严不严重?用不用我过去帮忙?”
“是啊,峰子,别想那么多,家里事最重要。”
“太可惜了,不过没事,以后有的是机会!等你!”
我关掉手机,长长地叹了口气,走到病床边。
也许,这就是生活吧。没有那么多热血和豪情,有的只是眼前这份沉甸甸的责任。
04
周六的上午,医院的阳光格外刺眼。玥玥的烧已经完全退了,精神好了很多,只是还有些虚弱。医生说再观察半天,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回家了。
林慧去给我买早饭,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玥玥。我一边削着苹果,一边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。
照片是在一个看起来很气派的大门口拍的,背景是一块刻着“山水居”三个烫金大字的巨大岩石。八个中年男人,勾肩搭背,笑容灿烂地挤在镜头前。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休闲装,但站在一起,依稀还能看出当年军人挺拔的影子。
老狗站在最中间,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,冲着镜头比了个V。赵雷站在他旁边,一身名牌,意气风发。
照片下面,赵雷发了一句话,还特意@了我。
“@李峰,都到齐了,就差主角!”
我放大照片,仔细地看着每一个人的脸。陈默、王海、刘兵……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,在我的记忆和现实中交错重叠。
我心里百感交集,回了一句:“兄弟们玩得开心!等我下次攒够了钱,一定自罚三杯!”
发完这句带着自嘲的玩笑话,我便把手机放在一边,专心陪着女儿。
起初,我并没在意。我想,他们肯定已经进到“山水居”里面,开始喝酒聊天了。那种场合,谁还有空一直盯着手机看呢?
中午,林慧回来了,我们一起吃了饭。下午,医生来查房,确认玥玥已经没事,可以办理出院了。
回家的路上,我坐在驾驶座上,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。
群里还是静悄悄的。最后一条消息,依然是赵雷发的那张合影,和那句“就差主角”。
按照我对这帮兄弟的了解,聚会开始后,群里应该更热闹才对。他们会发喝酒的照片,会发唱歌的视频,会互相调侃,甚至会有人喝多了在群里发语音胡言乱语。
我试着在群里又发了一条消息:“@全体成员 怎么样了兄弟们?酒喝到第几轮了?”
我不再犹豫,直接点开老狗的头像,拨通了他的语音电话。
“嘟……嘟……对方暂时无法接通,请稍候再拨。”
当我打完最后一个电话,听筒里传来依然是那冰冷的、毫无感情的提示音时,我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了。
八个人,整整八个人,在同一时间,手机全部处于关机或无法接通的状态!
“李峰,你怎么了?脸色这么难看?”开到家门口,林慧看我迟迟不熄火,担忧地问道。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但声音都在发抖。
回到家,我第一时间冲到电脑前,打开地图软件,在搜索框里疯狂地输入“山水居”三个字。
然而,屏幕上跳出的结果让我如坠冰窟——“未找到相关地点”。
我换了几个地图软件,百度、高德、腾讯,甚至是一些小众的APP,把搜索范围扩大到整个省,结果都一样。
这个赵雷口中高端神秘的“山水居”,在任何公开的电子地图上,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。

05
那个夜晚,我彻夜未眠。
林慧也被我的状态吓到了。她没有再抱怨,只是默默地给我倒了一杯热水,陪我一起在客厅坐着。她几次想开口问,但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,又都咽了回去。
凌晨三点,我再也忍不住了。我抓起车钥匙就想往外冲。
“你干什么去!”林慧一把拉住我。
“我去找他们!我不能就这么干等着!”我红着眼睛,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。
“你去哪找?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?天这么黑,外面又都是山路,你不要命了!”林慧死死地抱着我的胳膊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李峰,你清醒一点!你还有我,还有玥玥!”
“玥玥”两个字,像一盆冷水,瞬间浇灭了我心头的火焰。我浑身一软,颓然地坐在了地上。
我们就这样,在无尽的煎熬和恐惧中,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。
第二天是周日,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,却驱散不了我心里的半点阴霾。我一夜未睡,双眼布满血丝,整个人憔悴不堪。
我正打算再给赵雷公司的办公室打个电话试试,门外,突然响起了“咚、咚、咚”三声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。
我深吸一口气,走过去,从猫眼里往外看。
门外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,一老一少,表情严肃。
我颤抖着手,打开了房门。
年长一些的民警目光锐利地在我脸上一扫,沉声问道:“您是李峰吗?”
“……是。”我的声音干涩沙哑。
他没有多余的废话,直接拿出手机,点开一张照片,举到我面前。
正是昨天上午,赵雷发在群里的那张八人合影。
“您认识照片里的这些人吗?”年轻一点的民警开口问道,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和笔,似乎准备记录。
我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用尽全身力气,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认……认识……他们……是我的战友。”
年长的民警点了点头,他没有立刻追问,而是抬眼扫了一下我身后的客厅,看到了同样一脸惊慌的林慧和刚从卧室走出来的玥玥。
他的眼神沉了沉,收起手机,目光重新落回到我的脸上,语气变得异常凝重。
“有些情况,我们需要向您了解一下。”
他顿了顿,向前迈了半步,压低了声音,一字一句地说道:
“能借一步说话吗?”
“轰”的一声,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